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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文艺天地】合意表哥的一声叹息

来源:中国企业网安企在线发布时间:2022-08-08 21:52:02    

作者:杨秋梅
  【一】
 
  又是一个忙乱的周末早晨,小宝不上幼儿园,还在赖床,大宝上初三了,一会要去上体能训练课,要在训练前半小时吃好饭。我着急忙慌地准备着早餐,锅里煎着鸡蛋,火腿片,微波炉里转着牛奶。手里还削着苹果,还要盯着锅里的煎蛋。就在这时茶己上的电话响了,我看看墙上的石英钟,7:58分,谁会这时候打电话呢?我不想去接。赶紧拿面包摆盘放煎蛋、火腿片,生菜,挤上沙拉酱,苹果切大块,喊大宝吃饭。叮嘱大宝上体能课一定要做好热身,身体要先活动开,带上水、跳绳、卫衣等。大宝听而不语,懒得理会人,青春期的孩子,真让人头大。
 
  我从茶几上拿起电话走进卧室,小宝还好,没有蹬被。我看有个未接电话,是大表哥打来的。我正犹豫着是否打回去,大表哥又打过来了,我赶紧接了。
 
  大表哥开口就说,“你合意哥走了。”
 
 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,说,“他去哪儿了?”
 
  大表哥说,“合意昨天早晨突发心梗,走了。”我们皖北的习俗,人死了不说“死了”,说“走了”。
 
  我下意识地掐了一下手臂,心想这不是真的吧,不会是做梦吧。大表哥电话里哽咽了,“太突然了,昨天早上还好好的,说走就走了。”
 
  今年春节的时候,我们从合肥返回老家宿城过年。自从我有小宝以后,爸爸妈妈就在合肥帮我带小宝,前两年小宝还小,难带,加上疫情,我们已经有三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。今年春节,难得我们回去。大年初二,合意表哥携儿带女,一家四口来到我们家,给小姑也就是我的妈妈拜年。给我妈妈带来了老家帽山的沙土萝卜。我们好久没见面了,相谈甚欢,合意表哥说他目前在市人大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岗位已经锻炼几年了,根据组织安排,又被选派到了一个小山村,担任扶贫工作队长,驻村第一书记。女儿上初中成绩很好,班里名列前茅。为了减轻表嫂的负担,他带着儿子下派到村里,儿子就在村里的幼儿园上学。他还说他通过了全国法律职业资格考试,退休以后,想从事律师工作。我曾经在检察院工作过几年,深知法律职业资格考试异常难考,含金量高,通过这项考试,就有了从事律师工作的资格。我由衷地向他表示祝贺,太励志了,48岁通过法律职业资格考试,是我们学习的榜样。他笑嘻嘻地说过奖了。他还对我说要重视孩子的教育,现在多操心一点,孩子培养好了,以后会很省心。我被两个孩子缠得身心俱疲,深知他说的有道理。
 
  这才两个月,合意表哥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,好好的一个人,怎么说走就走了呢。人生无常,一时我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。
 
  合意表哥是我舅舅家的孩子,打小聪慧伶俐,90年代从萧县农村中学考入阜阳师范学院政教系,在县城一中工作两年后,又考上合肥工业大学思想政治理论专业研究生。在我的少年求学时代,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,也是妈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。对我的学习、成长、工作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
 
  爸爸妈妈周末早上出去遛弯了,这会该到菜市场买菜了。我想想还是不给他们打电话了,等他们回家来再说吧。平日里,他们要接送小宝去幼儿园,忙早餐,忙午餐,老两口很少有时间一起到外面走走遛遛,吃个早点,买买菜。
 
  爸爸妈妈回家后,还在讨论着菜市场里的菜价和鱼虾的新鲜程度。看着他们的好兴致,我不忍打断,
 
  我等妈妈坐下歇歇的时候,委婉地说,“合意表哥昨天早上走了,突发心梗。”
 
  妈妈一楞,说,“合意吗?这么年轻,怎么会呢。”
 
  我说,“心梗引发心源性猝死,就几分钟的事,是太可惜了。”
 
  妈妈说,“过年才见过他,这才几个月,怎么这么突然。”说着眼睛就红了。
 
  “妈,你先别难过,我们得回去,正好是周末,我陪你回去。我们叫网约车,明天再坐高铁回来,你收拾一下。”说着,我开始约顺风车,顺利的话,中午就到了。
 
  小宝还小,妈妈不同意带她去,怕吓着孩子。我把在单位加班的老公叫回来,让他带着小宝加班,中午就在食堂吃饭。
  【二】
 
  坐在回老家的车上,妈妈讲了好多合意表哥小时候的事情。合意表哥是舅舅家里的第三个孩子,也是最小的孩子,上面有一个哥哥,也就是我的大表哥,还一个姐姐。中间隔了8年才有了他。生下来就非常俊秀可爱,深得全家人的喜欢。那时,我姥姥还活着,姥姥很疼这个孙子,觉得很合心意,所以取名“合意”。合意表哥小时候就很聪明,上学时老师都喜欢他,语文课本能从头背到尾。合意表哥特别喜欢看书,小山村里哪有什么书,一份过期的报纸头都能看很久,星期天走十几里山路,带着干粮到县城的书摊看书,一坐就是大半天,看了还能给小伙伴们讲出来。
 
  我还记得,有一年我们去姥姥家过暑假,应表哥的要求,把我爸爸的收音机带过去,给合意表哥听。山里的孩子,获取知识的渠道狭窄,听到不广播,看不到报纸。合意表哥吃饭、劳动、睡觉前都听着收音机,那时合意表哥最喜欢听的是新闻和报纸摘要,还有今晚八点半。小山村里的孩子,凭着天资聪颖,勤学苦练,硬是靠着手里的一支笔,一笔一划考到城里的重点中学。
 
  我沉默着,不知道如何劝慰妈妈。妈妈是50年生人,读了卫校离开了农村,深知农村孩子读书的不易,对他的娘家侄子,也就是我的合意表哥,非常的看重。我记得,小时候每逢暑假,母亲经常接合意表哥来皖北宿城的家里过段时间。我姐姐和表哥同龄,更能玩到一起,我年龄比他们小6岁,更多时候是个小跟班,他带着我看破小人书,用铅笔画竹子和熊猫,教我下橡棋。
 
  我还记得,有合意表哥在的暑假,妈妈会给我们买奶油冰激凌,买黄桃、桔子罐头。那时候还是80年代末期,大家的生活水平都不高,罐头和冰激凌还很稀罕。我很记得,合意表哥是个很有意志力的人,再喜欢吃的东西,他也吃的不多,那时他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。妈妈也总是夸合意表哥,懂事、好学、老成,而我就是不听话的小屁孩,一言不和就哭闹。
  【三】
 
 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,我们来到皖北宿城,合意表哥在这里工作了近二十年。以前回老家,我们偶尔会和表哥一起去喝当地有名的羊肉汤。这次来,物是人非。没有合意表哥的宿城,天空灰蒙蒙的,正如我灰暗的心情。早春的天气还很寒冷,我的心里更冷。
 
  快要到小区了,妈妈说看看附近有没有丧葬用品店,要我买一个花圈。我看着妈妈,已是70多岁的人,前两年舅舅舅妈相继去世,娘家已经没有多少亲人了,疼爱的侄子又突然走了。妈妈心里更难过。
 
  进了小区,远远就看到小区广场上的灵棚,我下意识地扶住了妈妈。合意表哥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,面色平静,就像睡过去了一样。妈妈哭得不行,劝也劝不住。大表哥赶过来,陪我妈妈,让我扶着母亲回大表哥家里休息。路上大表哥强忍着悲痛,还在劝慰母亲不要太难过,别哭坏了身体。大表哥说合意英年早逝,是学习、工作压力太大了,如果他没有考学考出去,就在山村里种地,劳动,打工,也不会走这么早。是呀,绝学无忧。大表哥初中毕业以后就在家里劳动,后来开水泥厂,跑大货车,也挣来了一家人的小康生活,村里盖了楼,城里买了房。
 
  回到大表哥家里,我陪着妈妈在沙发上休息。这时无论怎么劝,妈妈都会难过,我干脆不说话。过了一会,我的姐姐也来了,有她在,她会劝妈妈。我心里总也不能相信表哥这就走了。
 
  果然有了姐姐的劝慰,妈妈情绪稳定了很多,让我和妈妈去姐姐家休息。家里的老房子没有打扫,没法住。晚上我们就在姐姐家休息。姐姐在国有企业工作多年,薪资优厚,性格开朗,家庭幸福。姐夫先是技术员,工程师一路晋升,2000年的时候下海创业,凭借过硬的技术背景,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咨询事务所。姐姐持家有方,一家早就住上大平层,家里请了钟点工,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殷实生活。妈妈触景生情,又想起了合意表哥,都是同龄人,相比较于姐姐,合意表哥的命运坎坷,婚姻不顺,孩子多,负担重,生活压力大,现在又过早地离世。
  【四】
 
  我的姐姐比合意表哥大一岁。姐姐高中毕业后,没有考上大学,爸爸所在的国有企业招工,姐姐顺利成了一名工人,又认识了大学毕业的姐夫。姐姐开始谈恋爱的时候,合意表哥第一次高考落榜,那时是九十年代中期,大学还没有大规模的扩招,考大学可以说是百里挑一,合意表哥是文科生,文科生考大学竞争更激烈。
 
  合意表哥落榜后,短暂地休整几天,又准备再复习一年,他说他们学校有个复读生复读了5年,考上了安徽大学法律系,他的理想也是安徽大学法律系。童年的玩伴,这时姐姐有了稳定的工作,有了大学生男朋友,而合意表哥一个人还在苦苦地求学,表哥也明白,一个农村的孩子,要想跳出农门,唯有考学一条路。
 
  我没有上过高三复读班,高三的学习压力现在想来都害怕。想想高三复读只会更辛苦。后来合意表哥给我说过,复读那年,12点以前没睡过觉,冬天的夜晚很冷,脚都冻得冰凉,所谓寒窗苦读,也就是这样了吧。
 
  一年后,好消息传来,合意表哥考上了阜阳师范学院政教系,本科,离他的理想安徽大学法律系有点差距,但是已经很好了,我们由衷地为他高兴。妈妈还专门回娘家给合意表哥送了一块手表和钱。十月一日国庆节,姐姐结婚,在酒店举行婚礼,新科大学生合意表哥来参加姐姐的婚礼,妈妈很高兴,很热情地把他的娘家侄子介绍给亲朋好友认识。姐姐没有考上大学,妈妈心里一直耿耿于怀,娘家侄子考上了,多少有点安慰。
 
  多年来的求学生活,合意表哥一直都是压抑的或者说是沉重的,这次,我们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一种昂扬的情绪。他向我们描述了大学生活,他还打算辅修法律课程,后来的他们的政教系更名为政法系,合意表哥也算是得偿所愿。这时我已经上初中了,成绩不太突出,合意表哥鼓励我,有这么好的学习条件,要争取考上重点高中,以后考上重点大学。
 
  合意表哥大学毕业后,考虑到家庭的经济压力,没有继续读研究生,回到了老家所在的县城一中当了一名政治老师。合意表哥口才很好,很有才华,专业知识又过硬,很快就委以重任,带高三文科的毕业班,深受学生爱戴。期间有很多同事、朋友给合意表哥介绍对象,大多是农村考出来的女教师,女医生,还有乡镇女干部。合意表哥不仅有才华,而且很俊秀,但同时也有些清高,甚至自视甚高。表哥不想找家是农村的对象,他说他家里已经很穷了,不想再找一个穷苦家里出来的对象,两家都穷,什么时候才能拔出穷根。
 
  当时我不太理解,因为我小时候家里没有穷过,后来我读大学时看了《平凡的世界》,看了《路遥传》以后,有一点理解表哥的想法了。路遥的妻子是北京下放的知青,出身于北京高级知识分子家庭。然而婚姻不幸,很多人不理解路遥为什么不找一个黄土高原上的女子,路遥也是从小穷怕了,不敢再找穷苦人家出来的女朋友。
 
  合意表哥在县城自己处了一个对象,家里做生意,当时还是90年代末期,据说身家百万。只可惜,女孩子的爸爸坚决反对,还到表哥的单位去闹,硬生生地把这两人给拆散了。合意表哥很受打击,辛苦读书多年,还是不能改变命运。而他的大学同学有的已经在省城工作,有的考上了研究生。合意表哥不甘心在县城窝着,又拿起了书本,准备考研究生。
 
  合意表哥一边带毕业班,一边学习备考,经常在看学生晚自习时,还在做英语试卷。后来表哥给我说过,研究生考试时前的那个冬天异常寒冷,经常脚都冻得没有知觉,考试前的晚上只睡几个小时,把专业课的书本重读一遍,政治理论的热点难点再过一遍。经过艰难的笔试、复试、体检,合意表哥考上了合肥工业大学思想政治理论专业的研究生。
  【五】
 
  合意表哥的追悼会,非常隆重,很多市县领导都出席了,亲朋好友也来了很多。合意表哥躺在党旗下面,就像睡着了一样,安详极了。人一走,一了百了,难肠的事情都留给了亲人。追悼会上,表嫂还是很坚强,实话实说,没有大表哥和表姐难过,表嫂固然难过,但是更多的是对合意表哥有怨恨,怨恨他夫妻走到半路把她扔在了路上,两个孩子还未成年,表哥一走,表嫂的日子最辛苦,最难过。
 
  我和母亲不能在老家停留过久,家里还有小宝要照顾,明天还要上班。在返回合肥的车上,母亲一想起表哥就哭。而我总是感觉心里隐隐作痛,闷闷的,无法抒解。回到合肥时已是夜幕时分,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,灯光璀璨,繁华与热闹都不属于我,我心里难过极了,为了合意表哥的离世而难过。当年合意表哥是有机会留在合肥工作的,如果合意表哥留在合肥,那今天又会是另一番境遇了。
  【六】
 
  合意表哥曾在合肥读书生活了三年。在表哥考上合肥工业大学研究生的第二年,我高考不利,考上合肥的一所专科学校。平时周末我经常骑着自行车去合工大找合意表哥去玩。合意表哥在读研究生期间,在一些大中专院校兼职带课,挣一点课时费补贴生活。我每次去那里玩,合意表哥都会带我去宁国路上龙虾一条街吃小龙虾、吃小火锅、小土菜馆。学生时代觉得那些小吃真是美味啊。夜幕下宁国路龙虾一条街很具规模,热闹非凡,唱歌的、卖花的、卖水果杯的小贩对我都很有吸引力。后来妈妈知道后,让我别总去合意表哥那里吃大户,说合意表哥的课时费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,还给我增加了生活费。
 
  但是我还是喜欢去合工大找合意表哥,合工大地处闹市,南一环车水马龙,川流不息,学校环境优美,学习氛围浓厚,比我那郊区的专科学校强多了。这时我也有些后悔没有复读一年,考个本科。合意表哥毕竟当过老师,很会鼓励人,他让我先参加自学考试,拿本科文凭,以后有机会也可以考研究生。
 
  “研究生,我可以吗?”我有点不相信。
 
  表哥说,“你当然可以了,我有一个同学,以前护士学校中专毕业,自学考试取得了英语本科文凭,又考上了合工大的研究生。改天我找她一起吃饭,让她给你讲讲自学考试。”
 
  后来,在合意表哥的鼓励下,我参加了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,在我三年大专毕业后不久,也拿到了本科文凭。在我的求学年代,读研究生的合意表哥给了我很多的帮助和鼓励,可以说是我的指路人,我得以拓宽了眼界,没有荒废读书的大好年华。
 
  合意表哥研究生毕业那年,有两个选择,一是回老家所在的宿城市政府办当公务员,一是留在省城一所普通高校当老师。当时还是2002年,合肥刚开始大拆违,大开发,大建设,和普通地市的差距还没有像现在这样,拉开那么大。放在现在选,肯定留省城啊。但是当时,考虑到照顾家庭,考虑到想从政,成就一番事业,合意表哥选择到老家宿城市政府办公室当公务员。这时他的研究生同学有的继续读博士,有的出国,有的留在省委工作,有的考上教育部高等教育司的公务员,同学一场,毕业时就已经拉开了差距。
 
  合意表哥回老家宿城报到的那一天,我正好学校放假了。我和合意表哥一起拖着行李坐火车回宿城。那时还没有动车、高铁,每天开往皖北的火车就几班,加之大学生放假,暑运期间,火车站人山人海。由于行李多,合意表哥的一位同学来送他挤火车,结果同学的手机也被挤丢了。我们挤在狭窄闷热的车厢里,相对无言。还有长丰的菜农在倒腾小龙虾,空气中充满异味。火车缓缓开出合肥站,合意表哥久久望着窗外,还是有一些惆怅。对未来的职业尽管充满想象,但仍是前途未卜,已年近三十,还没有女朋友;读书多年,也没有什么积蓄。
 
  到宿城时已是下午,我帮合意表哥把行李拖到住处,到附近的小餐馆,点了两个盒饭,味道极其一般,望着周围低矮的建筑,我想合意表哥还是有些失落的。我当时已在学习之余,参加了自学考试,同时认真学英语,为考研究生做准备,学习任务很重。帮合意表哥简单收拾一下,我就回郊区的厂矿家属院家里了,同时邀请合意表哥安顿好以后到我家吃饭。
  【七】
 
  合意表哥到市政府办公室工作时,是我们当地政府机关为数有多的研究生之一,很受瞩目。有很多热心的大姐帮助合意表哥介绍对象,据说介绍的对象很多,合意表哥可能有点挑花眼了。有一次,他说起正在相处的女朋友对他很崇拜,我虽然忙着学习,没有男朋友,但我看的书多,看的小说也多,我明白婚姻的基础肯定不是崇拜,是相应的经济条件,是三观一致,是彼此有共同的目标。
 
  后来表哥“千挑万选”的表嫂,是一名护士,学历不高,中专毕业,家境还好,是城里本地人。后来家里拆迁分了好多套房子,然而拆迁时他们已经离婚很久了。表哥的这段婚姻生活不是很幸福,磕磕碰碰再所难免,三天一大吵,两天一小吵。表哥还是有早期知识分子的一种精英意识,期待中的婚姻生活是,工作之余,两人手拉手到公园里散步,物质生活是清贫的,精神生活是昂扬的。然而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。表嫂家境好,从小娇生惯养,不擅长家务劳动,也不会持家过日子,属于有一个花两个的那类人。这时往往埋怨合意表哥挣钱少,家里穷,有两个老人要贴补,侄子侄女上学都要用钱,可谓填不满的无底洞。这时合意表哥想过离婚,但还是想再磨合看看,过来人劝他,有了孩子就好了。不久,表嫂怀孕了,生了一个男孩,这个小家庭总算是度过最初的危机了。
 
  【八】
 
  在表哥成家生子的这几年,我大专毕业分配到父母所在的国有企业工作。忙于工作、学习、考研,一路向前狂奔,和合意表哥交流得少了。后来我考研落榜,但因工作出色,调到企业的党政办公室工作,认识了在技术部门工作的老公,顺利地结婚成家,国企待遇很好,老公事业发展不错,小日子过得不差,没有为钱发过愁。偶尔过年过节见到合意表哥,他总是自嘲钱不够花。当时我是不理解合意表哥在经济上的窘境,一个是政府办公室公务员,一个是护士,三口之家不会太差呀。后来我考上公务员后,才知道合意表哥的难处,公务员工资的确是不高,比国企低很多。当然合意表哥老家负担重也是经济窘迫的重要原因。
 
  在合意表哥的孩子两岁那年,根据组织安排,合意表哥被选派到老家所在县的一个贫困村任驻村第一书记,开展新农村建设,为期三年。那时私家车还不是太普及,合意表哥不能经常回城,离老家很近,经常可以去看望父母,疏忽了自己的小家庭。就是在这段时间,表哥表嫂夫妻感情破裂。本来以为孩子可以维系这个不太稳固的家庭,终究因聚小离多,感情不合,两人分开了。表哥很看重自己的孩子,房子和为数不多的存款留给了表嫂,带着孩子净身出户。
 
  合意表哥选派结束后返回城里时,在大表哥的帮衬下,贷款买了一套小房子,把年过七十的舅妈接过来帮忙接送孩子。大表哥那个时候开了一小厂,生意不错,挣了点钱,家里的经济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善。
 
  合意表哥一个人带着孩子,日子清简了很多,加上职务上又提拔了一级,整个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。我们劝他遇到合适的人再成个家。这时我已经考上了县城的公务员,对行政机关的运作、待遇情况等有一定的了解。公务员的薪资水平中等略偏下,表哥的日子还是经济拮据,孩子的辅导班、房贷、车贷样样都要钱。合意表哥年近四十,研究生毕业,又是公务员,但还是缺钱,不知道是个人的悲剧,还是时代的悲剧。
 
  后来,在朋友的撮合下,合意表哥又认识了一个姑娘,是他的大学校友,小师妹,也是阜阳师范学院政教系毕业,中学教师,离异无孩子。两人也有共同语言,婚后又生了一个女儿。我们都看好他们的婚姻,一切又走上了正轨,合意表哥可以说过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。
 
  【九】
 
  时光飞快,我和合意表哥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、学习、生活。2015年,我通过考试来到了省城合肥工作。合意表哥在一次出差的时候,恰逢暑假,带着新表嫂和女儿一起来合肥,逛逛科技馆、博物院、动物园。那时我已经在合肥买了房子,就在博物院附近。合意表哥向我表示祝贺和肯定,说我很能干,从县城到省城连升三级,在房价大涨之前买了房子,可以说是人生赢家,还让他的女儿向我学习。
 
  实话实说我有些汗颜,少年时代,合意表哥一直都是我的学习榜样啊,高山仰之,景行行之。其实谁家的锅底都有灰,谁过得都不容易。我在省城也很难,35岁才来到新的单位,晋升空间有限。合肥的房价相比较皖北小城高了很多,几乎翻倍,我为了凑首付,还房贷,省吃俭用。人到中年,一下子变成了穷人,过上了紧衣缩食的日子。
 
  合意表哥对他当前的现状颇有微词,事业也不是很顺利,在正科级岗位徘徊数年,多年来都无颜面对自己的研究生导师。他当年的研究生同学大多发展的不错,有的是博士生导师,有的成为省直部门的小领导。合意表哥也有些后悔当时没有留在合肥的高校工作,毕竟省城平台高,资源多。当讲师、读博士、做学问似乎更适合他。我深以为意,在体制内提拔晋升需要实力加运气,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。合意表哥毕竟是农村出来的孩子,先天资源不足,眼界窄也限制了他,书生气也重。我惟有劝慰合意表哥,要耐心等待时机。不久合意表哥被提任市人政策研究室副主任。这个岗位其实很适合他,可以踏实做学问。
 
  二胎政策放开了,新表嫂又想再要一个孩子,在她心里她总觉得合意表哥重男轻女,更加看重老大这个男孩,不太关注女儿。合意表哥考虑到经济压力不太想要,但终究拗不过新表嫂,又要了一个孩子,是个可爱的男孩。为了缓解家庭矛盾,合意表哥把老大男孩送到了私立中学,费用不低。三个孩子,合意表哥的家庭负担还是过重。本来就不太富裕的家庭财政更加紧张。
 
  而对经济上的困境,合意表哥是做过努力的,他想过下海创业,但终究不舍得放弃公务员身份,加上新表嫂不同意,下海创业不了了之。在工作之余,合意表哥又拿起了书本,备考全国法律职业资格考试,当然单位工作也需要法律专业人才。他的大学同学有的开了律师事务所,收入可观。合意表哥打算退休后从事律师工作,补贴家用。48岁那年,合意表哥通过了全国法律职业资格考试,在单位被聘任为公职律师。
 
  同年合意表哥再一次被选派到到一个小山村任扶贫队长,驻村第一书记。根据政策规定,选派干部优先提拔任用,合意表哥三年后再次回城时,很有可能被任用为正处级干部。很可惜,合意表哥等不到那一天了。在突发心梗的那个早晨,合意表哥外出给孩子们买早点,回来时突然倒在了小区的门口,没有及时抢救过来,享年49岁。
 
  【十】
 
  清明节到了,合意表哥已经离开人世35天了。我们皖北的习俗,要给死去的亲人烧“五七”纸。在大表哥的主持下,在“五七”这一天,把合意表哥的骨灰安葬在老家的山上。我和姐姐回到了妈妈的老家,给合意表哥烧纸,同时也给去世多年的姥爷姥姥上坟。
 
  老家的小山村是最好的时节,春暖花开,田里的油菜花开了,远处一片金黄。院子里的紫藤花一簇一簇竟相开放,可观裳,可食用。如果合意表哥还活着,该多好呀。他会和我们一起带着孩子去油菜花田游玩,一起摘紫藤花,中午就用紫藤花做蒸菜吃。只可惜啊,我敬爱的合意表哥不在了。
 
  时间是把双刃剑,他可以抹去人内心的伤痛,也会让人变得麻木。我眼中有泪,却哭不出来,泪眼中我仿佛看到少年时代的合意表哥,背着书包去镇上读书;又仿佛看到合意表哥打包行李,意气风发地踏上去省城读研究生的行程;又仿佛看到合意表哥带着表嫂第一次回乡,整理个村里的人都跑来看热闹。
 
  合意表哥短暂的一生,是辛苦奋斗的一生,然而也是命运多舛的一生。实话实说,他很努力上进,但也没有享过太多俗世的福气。经过沸腾的青春、奔波的中年,合意表哥却没有能迎来风轻云淡的晚年。正如《圣经》上说,我们度尽的岁月,就像一声叹息。合意表哥走了,留给我们的也是一声叹息。
 
  作者简介
 
  杨秋梅,女,40岁,文艺女,中年,就职于省城的市直单位。工作之余,爱好写作,乐于倾听,渡己渡人。